无欲无求杂食单机年更选手艰难复建中关注需谨慎

【辉黄】归园田居

        #无逻辑丧心病狂预警

        #多字、OOC预警

        文中所有形象、事件与现实无关,一切一切都是假的,包括我也是假的。祝食用快乐、身体健康(如果有人看的话)

        

        (一)

        神圣二年十月九日,掌控了帝国二十余年的一代女皇终因年老体衰无力操劳国事而传位于太子哲。次日,太子哲登皇帝位,改元光圣,大赦天下。

        京城士子欢呼震天,女皇的退位意味着天下纲常重回正轨。如此欢庆的日子里,连平日里被母老虎欺压得不敢抬头的软弱书生腰背都挺直了几分,说话的调门也不知升高了几度。

        黄沾笑吟吟地自风月场所春风楼出来,出大门时相熟的小二大勇谄媚地问:“侯爷今日这个点便走了?不再多玩会?”

        他今日心情好,出手阔绰比平时还要阔绰些,从怀里掏一块碎银丢在了大勇的怀里,“今日家中有事。”

        大勇那厮却暧昧地朝他笑,“那侯爷可要早些回去,莫让家中美娇娘等久了。”

        黄沾也不怪他出言无状,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做派潇洒地往外走。出了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队身披铠甲的官兵。

        这名满京都的春风楼似乎惹上了官非!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都能听到大勇一惊一乍的招呼声。可官爷似乎并不吃这一套,骂骂咧咧地进了楼,随后便传出了混着粗鲁辱骂的尖叫声。

        若是平日,他定是要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可今日他明知道原因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谁人不知刚上任的新皇极其孝顺他的母皇?不管他的孝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放任京城里那些个喝了两杯就敢在这种场所对女皇大放厥词的士子不管不顾。

        不过,他未停下来确实也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想到此处,脚步不自觉地迈快了几分。还未回到家,就已经远远看到了府前立着的高头大马,再走近些,马旁的小个子身影已然映入眼帘。

        小个子男人看起来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赶忙上前,向牵着马的冷清小个子抱拳道歉:“抱歉,让顾兄久等。”

        冷清小个子男人大概是个寡言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快些。”

        守在门口的管家见他回来了牵出了一匹神骏良驹,一并交到他手里的是一个极其厚重的包袱。守了他一辈子的老管家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才不舍地道:“少爷,一路小心。”

        他接过包袱,朝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行了个礼告别,便翻身上马再不回首,与他的顾兄潇洒而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彭泽,那位大隐陶潜的隐居地彭泽。不过,要隐居的不是他,也不是他那位面冷心热的顾兄,而是顾兄的一对长辈。

        原本此行是顾兄作为晚辈护送长辈回彭泽,与他无关。可那日顾兄一反常态地与他辞别,在他一番追问下才说了实情,没想到却让他听出了兴趣来。他央了好几日,顾兄才勉强点头答应,却要与他约法三章。

        黄沾还没听清要求便忙不迭地点头,他笃定了就算他真干了什么出格的事,他的顾兄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拍着胸脯随口敷衍道:“顾兄放心,我绝不会拖你后腿。”

        他出身勋贵,五岁便已经承了父亲的爵位,别人眼中妥妥的膏粱子弟。前半生声色犬马、花天酒地,连京城里的犄角旮旯都玩了个遍,一生可以说没任何遗憾了,却唯独未出过京城。

        幼时不记事没机会,再长些家中幼弟尚小、母亲犹在,不敢出门。如今,弟弟长大做了个闲官,母亲也于数年前与世长辞,再加上从前最不可抗力的因素也下台了,他自然要牢牢把握住机会不愿错过的,何况还有顾兄这个武艺高强的靠山。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城外的一个庄子前,顾家辉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谨言慎行!”

        待黄沾点头答应,顾家辉才动手敲门求见。片刻,从里面驶出了一辆青篷双辕马车,驾车的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袍的老者。

        黄沾跟随顾家辉行了礼,老者还了半礼,朝他们和善地笑笑,便驾着车扬长而去。他二人不徐不缓地跟在马车旁。

        “顾兄,那位老先生便是你的长辈?看起来可不简单!”他牵着缰绳靠近了始终保持警惕的顾家辉。以黄沾的眼力不会看错的,斗笠下的那张脸斯文儒雅气度非凡,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那只是个普通的车夫。

        顾家辉先头并未理会他,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见后方烟尘四起,才轻声说:“切勿多言,随我叫先生与夫人便好。”

        黄沾不满地叨叨:“真神秘。”

        却不料,一句小小的抱怨竟让他视为知己的顾兄勒住缰绳停下马来,脸色发青,随后冷冰冰地道:“速速回京吧!此行凶险,我怕你丢了性命。”

        “顾兄,你就绕过我这一回,我不敢再多言了。”他连忙瞪起那双大眼睛装可怜求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顾家辉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叹了口气策马赶上相距渐远的马车。黄沾见状,知道对方已默许,嬉皮笑脸跟上。

        可顾家辉越是两次三番阻止,他就越好奇马车里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他一直没刻意查清楚顾家辉做的是何营生,可是他能住得与黄沾的侯府仅一院之隔,就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马车里坐的难道是哪位亲王贵族?反正他不相信仅仅是顾家辉的一对长辈。

        顾家辉与他有一种天然的默契,用黄沾的话来说,如果有上辈子他们大概是亲生兄弟。他一见黄沾频频往马车里瞄的动作,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扯住缰绳减缓马匹的前进速度,凑到他面前无奈地说“与你说了也无妨。驾车的乃是家师,车内坐的是师母。”

        “那你为何屡次警告我谨言慎行?”

        “我怕你举止轻浮,冲撞了二位。”顾家辉略有深意地扫了眼被他扯得微乱的衣襟,要他庄重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荒山野岭也没人看到,等进了城我自会理好。”说着,他又扯了扯还是觉得有点紧的衣襟。

        寡言少语的顾家辉不再理他,脚后跟蹬了蹬马肚子加速赶到了他师父那里,似是在交代些什么。被扬了一脸土的黄沾识趣地没有上前,而是跟在马车后面,学顾家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才在一处阴凉地停了下来。黄沾这才知道马车里原来还藏了一位绝世美人。

        黑衣老者先扶了一名年轻的二十来岁的貌美女子下车,而后两人再一同搀扶了一位样貌同样不凡的中年妇女从马车上下来。

        黄沾不禁看呆了,全然忘了礼数的存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拥有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的窈窕身姿,只觉她的一动一静都在撩拨他的心弦。

        他不是未曾见过好看的姑娘,相反他常去的春风楼里便有大把皮相好到极致的歌姬,美则美矣,他却总觉得她们少了些他说不上来的东西,显得空洞乏味。

        可刚从车上下来的姑娘则不同,如花似玉的脸庞,似雪的肌肤,似水的眸子处处透着风雅,叫人看上一眼便再不能挪开。他知道她应该是饱读诗书、见识不凡的。

        大概是他偷看得实在过于明显,顾家辉上前拉了他一把,轻斥一声:“不得无礼!”

        黄沾这才如梦初醒,发现在场的人均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他低头将凌乱的衣襟理好,跟着顾家辉上前施施然向两位长辈行了礼。

        “晚辈黄沾见过先生、夫人。”

        那位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没什么表情,只看了他一眼便再无表示,黑衣老者则和蔼地笑着说:“黄公子不必多礼。”

        “黄沾,随我来。”顾家辉生怕留他一人冲撞了贵人,一停下来便要黄沾与他一同牵马去河边喝水放风。

        “顾兄,你可真不够意思”黄沾将缰绳松开,任由马儿在河边自由吃草。他则毫无顾忌躺在地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眯眼看着天上耀眼的红日。

        不仅是马儿自由,马儿的主人也自由得很!

        顾家辉也毫不顾忌地一屁股坐下,嘴里嚼着发硬的干粮,含糊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黄沾看不惯他吃干粮的样子,明明身家丰厚却非要作出一副寒酸样。他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了老管家给他包的糕点吃食甩到顾家辉的怀里,“车里藏了个倾国倾城的佳人都不告诉我!”

        见顾家辉解开,他伸手拿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故意说:“肯定是想独吞。”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顾家辉显得轻松了不少,斜了他一眼,无奈地说:“你别玩我了,黄沾。欧阳姑娘可不是我等俗人可高攀的。”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黄沾就着女娲当年为何捏出男人和女人这个话题掰扯了许久,无非就是得出一个他们尤其是他可以追求那位貌似天仙的欧阳姑娘的结论。

        顾家辉配合着黄沾的话语点头,最后似乎被他说服了一样还大方鼓励了他一番。

        等到马儿吃饱喝足,两人才牵马回到了休整点,却只见欧阳姑娘与梁夫人,梁先生不知所踪。黄沾这才意识到不妥,怎么独独剩下了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还是说这位欧阳姑娘真如顾家辉所言的那般厉害?

        花容月貌的欧阳姑娘注意到两人回来,一双大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与顾家辉并立,笑着说“想来黄公子该是个妙人。我与顾先生相识多年,从未听他提起过朋友,如今却违例带了黄公子上路。”

        中年美妇人闻言也将视线转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黄沾,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颇感意外地说“黄公子长得……与我的一位旧相识很是相像。”

        末了,她又摇摇头否定:“还是不大像,黄公子要斯文些”

        “雪儿若是没记错的话,我曾读过一位叫黄沾的诗人写过的诗,那人被京城士子称为风流诗人。不知黄公子与那风流诗人有何渊源?”年轻女子笑着看向妇人。

        黄沾对两人的打量没有半分不满,心思也不在她们的话题中,只是痴痴地看着年轻女子,心想原来她叫雪儿,不住感叹当真是肌肤胜雪名副其实。

        大抵上此处的各位都并非普通人,黄沾的无礼行为没有引来两位女子的责骂,中年美妇人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若是真是他,也不负他风流诗人的名号。”

        “黄沾!”顾家辉终于看不下去了,扯了扯他的袖子,语气严肃。

        这一举动却引来了两位女子的一阵轻笑,黄沾还没怎么着,顾家辉的脸却红了,像被谁欺负了一般。

        “雪儿姑娘说得不错不才确是黄沾。说来惭愧,四字独占了前面两字。”

        显然两位都是对诗词歌赋感兴趣的,闻言都收起了刚才的玩笑脸色,尤其是雪儿,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看着黄沾说:“公子过谦了,公子的诗用字简单却感情浓烈乃吾辈之楷模。”

        “更难得的是黄公子乃勋贵之后,诗里却长存浩然正气!”黑衣梁先生从后方林子走出,手里提着一个水壶,笑着说

        黄沾皱眉凝视黑衣老者,却见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用水洇湿,为夫人擦手。

        怎么这么一会儿,他的老底就被揭穿了?在京城时,他一直用两个身份生活,一瞒便是二十年,怎么如今竟三言两语就被人看穿了?

        中年美妇人似乎在生老先生的气,冷着脸躲了躲他的殷勤,却在看了黄沾一眼后,忍不住问“他当真是晋侯之后?”

        黑衣老者点了点头,“夫人说得不错,这位自称为黄沾的公子便是前朝开国元勋晋侯的长子。”

        黄沾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如电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顾家辉身上。稍加思索后脸色放缓了不少,却仍冷着脸问老者:“先生何以见得?”

        “侯爷无需多疑”老人朝他和善地笑笑,“老夫在京城时曾远远地见过侯爷一面,而且方才无意间见到脖子上戴的玉环,这才认出。实不相瞒,老夫与晋侯曾有过交往,认得他的随身之物。”

        “先生乃是我父亲生前的朋友?”黄沾这才承认了身份。他知道若是对方要对付他,横竖他都难逃一死,还不如做个明白鬼。

        “难怪长得这般相像!”梁夫人感慨道,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黄沾,“可……我印象中的小侯爷似乎……”

        这些年来他行事放荡无礼,夜夜宿在京城有名的春风楼,被外界耻笑为虎父犬子,在京城的风评确实差得离谱。

        “侯爷乃是绝世聪明之人。”黑衣老者略有深意地看着他,眼里夹杂着欣赏与一丝他看不懂的怜爱。

        “先生谬赞,在下不过是个无雄心壮志的膏粱子弟,仅仅懂些诗词歌赋罢了。”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入了局,一个专门等着他的局。

        “小侯爷自谦了,外人皆说虎父犬子,哪知你身不由己?”他看了一眼夫人,而后叹了口气。

        黄沾嘴角微挑,一半悲伤,一半释然“虎父犬子便虎父犬子罢,能活着就算当孙子又如何?”

        他还记得女皇登基那一年,也就是他父亲去世的那一年,与他家交好的鲁侯家被抄家,鲁侯被斩首示众,几位哥哥全都流放到了苦寒之地,至今音讯全无。他与弟弟捡了一条命,还能够顺利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还想发挥才气入朝当重官?还嫌被猜忌得不够吗?

        他嘴角泛起微微的冷笑,而后又松开:“二位究竟是何人,为何我对二位全无印象?”黄沾看向两位,思索了好久都未曾与脑海里父亲的故人对上。

        与他父亲有关的旧人这些年来不是被贬谪到外地就是已然离世,再加上他虽非沉耽于风月,却也仅挂了闲职,甚少与朝廷中人有所来往,连当朝的宰相都认不齐,更别说底下的文武百官了。

        说来好笑,他活到了现在这般年纪,居然连女皇的真容都未曾见过,仅是隔远见了个背影。

        “说来不怕侯爷笑话,老夫乃是当年在魏州受过晋侯提点的一个小书生,这些年也没什么出息,侯爷不认识我实属正常。” 

        黄沾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能知道他父亲随身戴玉环的人数来有限,怎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

        魏州?书生?姓梁的?黄沾第一时间了便想起了那位万民景仰恩宠无比的宰相大人,他被自己突然产生的想法惊到了。怎么可能?那位素未谋面的叔父早已在两年前驾鹤西去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的荒谬,又想到就算面前的梁先生权倾朝野,他也不见得认识。

        “既然先生与我父亲相交一场,晚辈该当拜会的。”他又恭敬行了一个晚辈礼。

        “侯爷不必多礼。这些年来难为侯爷一颗明珠蒙了尘,老夫却不能帮助侯爷一分,受不起侯爷的大礼。”

        自黄沾自认是晋侯的后人后,夫人又难得仔细端详了黄沾,最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问:“侯爷可曾娶亲?”

        黄沾摇头苦笑,“哪家女子肯嫁给一个恶名昭彰的二世祖?”

        夫人看他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最后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

        黄沾对这类事情一向看得开,这么些年来他不缺钱也不缺女人,家中是否立妻室一点也不重要。

        “夫人言重了,我一家老小活下来并且承袭祖荫已是天恩浩荡。”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不再敢说话。京城里何人不知晋侯与已故废太子举兵谋反的事?若非女皇念及旧情法外开恩,他怎会如此舒坦活到现在?

        几人都不再说话了,各自收拾好行李继续上路。

         

         

         

         

        (二)

        刚从乡间小路进了城黄沾就察觉不对,转头看向顾家辉,结果对上了同样茫然的一双眼。

        “怎么了这是?”

        “京城怕是出了大事。”顾家辉看了眼街上均身着素衣的百姓,凝着脸说。

        黄沾难得严肃地点了点头。城门口的守军比平日多了两倍,面容严肃,铠甲外面套着缟素。城中的百姓也没有往常的多,均是身着素服,脸上均未展现欢颜,连城中最大的风月场所都关了门。很显然,肯定是朝中某位大人物驾鹤西游了。

        他们在外面奔波了多日,走的是乡间小路,宿的是乡间的百姓家。这才是第二次入城,消息闭塞,对外界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一行人停在了客栈前,顾家辉和黄沾将店家拉到了一旁小声问:“掌柜的,我们走在乡间多日,今日才进得城内,不知是否发生了大事?”

        “昨日女皇寝殿走水驾崩了!”掌柜的瞥了一眼外头经过的巡逻将士,小心谨慎地小声说。

        黄沾与顾家辉两人对了一眼,都不再说话。尤其是黄沾,脸色发白,眉头紧锁。他虽未见过女皇的真容,却自知他过往的种种事迹都与这位女皇陛下有着莫大的关系,故在知道这消息时,心情无比复杂。

        两人沉默地要掌柜开了几间房间,各怀心事地回了房,直至晚饭时分众人才换了素服出现在客栈下的大厅用饭。

        出乎黄沾意料的是,在场的人除了换了一身素服外脸色均常,显得收敛了神色的他看起来格外悲伤,连梁夫人都忍不住问他:“按理说侯爷与陛下似乎没这么深的交情,何以……?”

        黄沾无奈摇头,缓缓道:“心情复杂。”

        “世人皆说我父亲是因她而死,幼时常常骂她是……”他本要继续说,却感觉脚上一痛,原是顾家辉有意无意地踩了他一脚。

        正是这一打断,黄沾才意识到他险些便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一改口风道:“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始终觉得不太对。以我父亲的罪名,我兄弟俩还能在京城潇洒活着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不管怎么说,作为臣民失去一位好君主是让人难过的。”

        “真如雪儿所说,侯爷乃大性大情又心胸豁达之人。”夫人先是与梁先生对了一眼,点头赞赏道。

        “夫人谬赞”黄沾没再说,与其他人吃了顿安静的饭食,便独自一人去了当地的极富盛名的寺庙。

        他本就是出京散心见识世面的,没有被京城传来的噩耗影响,独自一人寻到了当地最富盛名的寺庙。

        自女皇登基以来,信奉佛教,各地的佛寺都得到了修缮翻新,连这座小城里的寺庙都修得富丽堂皇。他燃了香,为那位让男子又惧又怕的女皇帝祈了福,而后才在这寺庙里闲逛。寺庙里安静祥和,外面再急的人进了来都得静下心来,免得冲撞了满天的佛陀。黄沾怀着心事转了几圈才回客栈。

        回到客栈时,他无意中听到了梁夫人在房间内厉色指责梁先生:“你好算计啊!这下谁都回不去了!”

        他皱了皱眉,刚想下楼却被顾家辉拉进了房内,“别乱跑。”

        黄沾和冷着脸的顾家辉相对无言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了,随便找了个话题:“梁先生和夫人吵架了?”

        顾家辉还是没说话,似是对他的八卦有些不满,一双眼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辉,你跟我说实话,梁先生与夫人究竟是不是夫妻?”一路以来,黄沾看得真真的,这两位虽然举手投足间皆是默契,可他却未见过他们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最亲近的不过是下车时扶一扶,在外宿夜时也是分房而居。在黄沾来看,这二位更像是家族中的管家与主母。

        顾家辉沉吟了一会儿,“还不是。”

        “还不是?”

        顾家辉点点头,然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出去干什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门被敲响了,黄沾闲得无聊,起身开了门,原来是那位有沉鱼落雁之姿的雪儿姑娘。

        雪儿姑娘大概没想到会是黄沾开的门,愣了愣,才开口:“黄公子也在啊?”

        “请!”黄沾侧身让出一条路来,邀请她入内。

        “不了,夫人叫我送些糕点过来”她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了黄沾的手里,转身便走了。在黄沾看来,娇羞动人得很。

        黄沾回过味来,关了门,将糕点放到桌上,只觉胸中泛酸。

        “好你个顾家辉,在我眼皮底下搞暗度陈仓?!”

        “黄沾,你瞎说什么?”顾家辉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黄沾,最后才语重心长地说“别坏了雪儿姑娘的名声。”

        “阿辉,为什么你这把年纪了还不娶亲?”看见他这副木讷正直的模样,黄沾才想起顾家辉并无妻室,甚至家里两个女人都没有,整个顾府清一色都是男人,顿觉好奇。

        “不愿耽误别人。”顾家辉淡淡开口。

        黄沾张了张嘴,最后仍是没开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活在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难。转而与顾家辉讲一路上的见闻去了,聊到兴起,干脆与他同塌而眠睡至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顾家辉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三催四请把黄沾弄下了床,还洗漱却被敲响了房门。

        雪儿姑娘先是看了眼顾家辉,又愕然地看了一眼黄沾,冷静了半晌才红着脸说:“先生说夫人今日有恙,休息一日,明日再继续赶路。”

        待雪儿姑娘彻底消失在了门口,黄沾才反应过来将衣服理好,再躺到床上时却没了睡意,睁着眼看顾家辉坐在一旁发呆。

        “阿辉,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顾家辉摇摇头,“我得守在这里。”

        黄沾也没有意见,如果他们两个壮年男子都出去了,便只剩下一介女子与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确实不妥。

        “那你讲点故事来听一下,国丧期间,不闻丝竹之声,日子难过得很。”

        叫顾家辉这个闷葫芦讲故事还不如要了他的命,“……你自己出去逛吧。”

        “算了,看你这么可怜,陪你一会。”黄沾一脚把盖上的被子蹬开,一不小心又露出了白皙的胸膛。不过他向来不在乎形象,更不用说在顾家辉面前。

        从前他稍有不顺心或是喝酒喝美了总要三更半夜去顾家辉家的。刚开始,顾府的卫士不让,总要通传一番才让他入内。他有时等得不耐烦了,干脆连夜爬墙进去。

        后来大概是顾家辉下了命令,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可以大摇大摆从侧门进入。进去以后,不管顾家辉在做什么都会放开手头的工作,陪他聊上一会,最后再在他的唠叨之下一同入眠。

        黄沾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和顾家辉这么亲,说起来,他们认识也不过两载,却熟识得像认识了二十年一样。有时恍然,总觉得见过他千百遍,可细细想来又没有相关的记忆。

        “黄沾,其实……其实你父亲并非女皇赐死的。”顾家辉看了他好久,才缓缓说出口。

        “你说什么?”黄沾突然从床上弹起,一双眼盛满光芒。

        “当年我虽然只有十来岁却已在军中任职,我的长官正是晋侯手下的爱将李将军。他在一次酒后失言说的,晋侯是死于急病并非流言中的被赐毒酒。”

        “所以我父亲并未犯罪?”他当时年纪小不记事,后来长大后老管家与母亲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愿提及,他也便如外人一般只是一知半解。

        黄沾对于他父亲涉嫌举兵造反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是因为身家性命,更多的是他对于父亲的印象。父亲在他的印象中虽然是粗人一个,但是极讲义气。他知道当年先皇去世前曾嘱咐过父亲要好好保护女皇母子安全,所以他一直都相信父亲从未做过背叛先帝女皇的事。而且,算起来他父亲和女皇之间勉强算是战友之间的关系,他们都曾跟着先帝一起打天下,他是断然不相信父亲是个不忠不义之徒。

        顾家辉摇摇头,“晋侯当年收到鲁侯的密信,匆匆从南边回来,还未来得及调兵遣将保卫皇城便已倒在家中。正是这封密信才引来流言。”

        经顾家辉一说,黄沾算是明白了女皇为何会放他与弟弟一命,又为何多年来对他们兄弟不管不顾却也让他们当了个富贵闲人?

        一来是她顾及了当年的情分,没有相信那封密信,护了他们周全。二来因为他父亲当年的死亡正好解决了她的困境,利用晋侯造反伏诛的谣言磨灭他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将他父亲手上的二十万兵马彻底收回。

        至于他们兄弟俩在她那里当个富贵闲人就好了你一个谋反罪人的后代还当什么官?

        思及此处,黄沾冷笑连连。

        待他冷静下来,深深地看了顾家辉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顾兄,我们是否在很久以前便见过了?”

        顾家辉并不作声,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三)

        “不太对!”顾家辉抬头环顾了四周的环境,皱眉朝黄沾道,神情极为肃穆。

        黄沾闻言也转头看,惊觉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进了一条狭路,四周全都是山,道路狭窄,一路上未见人烟。

        梁先生似乎也早意识到了,马车的速度不知不觉快了起来,朝他们道:“回不了头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又行了大概一刻,顾家辉的马突然受惊一跃而起,他拽紧缰绳,转头朝黄沾叫道:“黄沾,记住誓死保护好先生与夫人!”

        黄沾的心咯噔一下,猜想到了事情的不妙,又贴近了马车几分。果然,没一会儿,他们便行至一个极窄的路口。路口早已被设了障碍,两边的山上早已埋伏了十数个人,像是专门等在这里。

        未等他们停下车来,领头人便迫不及待地高呼:“留下钱财与车上的小娘子,饶你们不死。”

        黄沾定睛一看,暗道坏了。原来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给他们指路的那位。那时雪儿正巧与夫人下车透气,何曾想却被贼人给惦记了去。

        他知道顾家辉身手了得,却没想到他直接就纵马跃过了障碍,独自冲向贼窝。

        “阿辉!停下来!”梁先生下了车,仍然慈眉善目,黄沾却看到了他眼内一闪而过的精光。

        顾家辉果真闻言停了下来,坐于马上一双冷眼盯着蠢蠢欲动的贼人。

        “各位好汉,手下留情!老夫乃在外游走的商人,有的是金银财宝,只求各位饶过我们性命。”

        说罢,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袋叮当作响的金银珠宝,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就扔向为首的贼寇。

        领头的贼寇打开珠宝袋子,贪婪地笑了笑,而后竟真叫手下喽啰开路放他们离去,“你这老头倒是识趣,你们走吧。”

        黄沾大喜过望,没想到用这么一袋小小的金银便换了一条命,紧跟在马车后面就要过去。可马车刚要过去却被拦住了,“你们三个男人可以走,车里的女人得留下!”

        顾家辉难得放下狠话“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马上让开。莫要脏了我家夫人与小姐的眼!”

        “我看是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贼寇首领凶狠地盯着顾家辉,像是在盯一个猎物。

        “好汉饶命,钱都给你……”梁先生又从车上扔了一袋东西过去,看起来像是珠宝。黄沾皱了皱眉,这还有用吗?贼人显然不光想要财物,还要车里的女子。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梁先生大喝一声“阿辉!”

        顾家辉马上默契抽刀,趁那群贼寇被财物吸引了注意力,一个飞身将刀架在了首领脖子上。可那首领大概是个色欲熏心、丧心病狂之人,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别以为这样就能平安过境,你们逃不掉的。”

        说话间,后方的山上竟冲下了若干个持刀歹人,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

        “侯爷,替我护住车内的女眷!”

        “好!”黄沾虽然不知道梁先生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可他天然地相信他,说话间两人便换了个位置,死死地守在了马车的出入口。

        大概是预料到梁先生有所行动,车里的夫人突然厉声唤了他的名字“梁杰!”

        “你今日若是敢死在这里,我便叫你在乎的人都……”语气冷清凌厉,叫黄沾抖了一抖。

        “夫人放心,我还舍不得死。”他洒然一笑,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出去,顿时烟雾缭绕。

        黄沾只听得贼人登时乱作一团,他看不清楚只得死死地守在马车前,闻声而动,感觉到有人靠近便抽刀砍去。

        他虽然武功不强,也曾练过几日,杀几个训练不素的贼寇仍有余力。

        一直到雾气散尽时,他已记不清挥了几次刀,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全是贼寇的血液。他张目望去,顾家辉早已将那个不识好歹的首领杀掉,他周围的人已倒成一片,连带着他的马也受了伤躺在地上,所幸的是人还生猛得很。

        “先生!”顾家辉猛地往前掠去。

        黄沾回头一看,发现梁先生四周还围着数人他的手在往下滴血,让人分不清流的究竟是谁的血。他也想去救援,被顾家辉警告地瞥了眼,才又死死守在马车前。

        “侯爷,先生怎么了?”车内的雪儿姑娘颤抖着声音问道。

        “先生没事,顾兄已前去救援”黄沾装作平静地说。他将马车调了个方向,正准备冲过去时,忽闻一阵马蹄声。

        原来是后方有个身着深蓝色长衫,手持长剑的男子骑马冲进了战局,他配合着梁先生与顾家辉一起默契地挥剑将贼寇斩落马下。

        残余在山上的贼寇见大势已去,纷纷逃入山中。他们几人无暇顾及,只求能够安然退场,便不再追究。

        “多谢大侠的救命之恩”打斗完毕,梁先生朝那位冲进战局的大侠行了大礼。

        那位皮肤黝黑,唇上蓄了一抹浓密胡须的大侠竟有些手足无措地将梁先生扶起。他大概也是个不会说话的,腼腆笑了笑说他要去下面的小镇看望他那姓叶的未婚妻,贪图小路方便省时,谁料一进山中便听到打杀声四起,便匆忙赶至此地。

        据他说,附近的群山中一直流传着有流寇的传言,没想到还真让他们好运气撞上了。最后那位姓林的大侠一路上十分讲义气,护送他们出了群山才回头走那小路去寻他那未婚妻。

        黄沾看他来去自如、潇洒过人,羡慕不已,与一旁负责驾车的顾家辉感慨道:“这才是男儿本色。”

        顾家辉木着脸没有说话,半晌才道:“确实如此!”

        “你真把马丢在那了?”黄沾见他那模样便知他在心疼他的爱马,可是他们一行五人,两个女眷,一个受伤的老者,委实是不适合再带一匹伤马。

        “没事,有人收拾战场!”

        黄沾闻言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发觉后方的小道烟尘四起,一切都明白了。如果说他们在明,那后方的那队人马便是在暗。难怪他们一老一少就敢对敌十数人的贼寇,除了两位武功高强,原是明知还有一队人马保卫。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曾在不同的投宿客栈见过几个异常脸熟的人。

        他皱眉陷入了沉思,被保护的对象究竟是谁?

        “别瞎想!”顾家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

        白日里被惊扰了一番,他们的速度被迫放慢了许多,直至天黑,仍距目的地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梁先生当机立断,决定就地歇息,等天亮了再去镇上休整。

        黄沾与顾家辉将马车卸下,一行人就地燃了篝火,围绕而坐。

        “侯爷与顾先生是如何相识的?”大概是场面过于安静,早已自觉换上了男装的雪儿好奇地看着顾家辉与黄沾问道。

        “说来好笑。”黄沾想起那日的情景,觉得又好笑又有些见不得人。

        “那时顾兄刚搬到我府隔壁,一日夜晚我喝得烂醉如泥,碰上了回家的顾兄,竟污言秽语问候了他一番。”

        “结果这人既不还口也不动手。第二日,管家将事情告诉了我,登门道歉才结识了顾兄。”

        “还得是顾兄,但凡换了个人都能将我狠揍一顿。”黄沾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

        雪儿姑娘应该甚为了解顾家辉为人,点头道:“顾先生确实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很难得。”

        不知为何,黄沾见雪儿如此赞誉顾家辉,竟自豪地点了点头,反倒是当事人微红着脸说:“没必要和醉猫计较。”

        看着雪儿姑娘笑着点头,已经猜测到三人真正身份的黄沾突发奇想,起了调戏的念头:“顾兄人才出众而且尚未婚配,不知姑娘……”

        雪儿姑娘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略有深意地瞥了黄沾一眼,轻声说道:“雪儿可不敢。”

        黄沾正两难,不愿冰雪聪明的雪儿当着顾家辉的面将事情挑破,正准备说些放肆话转移了话题,梁先生夫妇回来了。

        “这世上还有事情是你这个小丫头不敢做的?”两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说话的是夫人,似乎对他们年轻人话题十分感兴趣。

        雪儿起身扶着走在前头的夫人坐下,之后才靠着夫人坐下,而梁先生则绕了一圈坐在了黄沾的身边。

        “雪儿胆小,什么都不敢做!”雪儿在夫人面前卖了个乖,而后竟靠在了夫人的肩上。

        “方才在说什么?隔远就听到你们在这里放声大笑。”夫人似乎心情很好,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主动问起来他们的事。

        黄沾生怕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被雪儿说了出来,连忙抢先开口,“雪儿笑在下呢,笑在下喝醉酒抓着顾兄出气,也亏得顾兄不怪罪。”

        “家辉品行确实不错。”夫人点头赞同,而后微微侧目看着两人好奇地问:“两位的性格天差地别怎会成为至交好友?”显然夫人对于顾家辉与黄沾的性格均有了解。

        黄沾转头看了顾家辉一眼,发现这家伙仍木着脸仿若局外人,有些无奈地开口:“两年前顾兄搬到我家附近,我当时醉了酒骂了他一顿,就此结识。”

        “哦?两年前?”夫人嘴上是问着黄沾,可一双美目却冷若冰霜地盯着梁先生。

        黄沾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又在耍什么花枪,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是啊,相识之后发现与顾兄极为投缘便成了好友。”

        “你师徒二人藏着的事情当真不少”夫人淡淡地说着,脸上笑意浮动。黄沾却看得头皮发麻,这个普通中年妇女身上有一种势,一种睥睨天下的势。

        他转头看了看顾家辉,没有反应;又看看雪儿,似是习以为常;最后扭头看向梁先生,竟见梁先生脸上一样浮着笑,眼中闪着黄沾看不懂的情感。

        太疯狂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猜测起了疑心!

        “夫人,纯属是巧合!”

        “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你分明就是图谋已久,不然家辉会……?”适时地停顿,又略有深意地看了黄沾与顾家辉一眼。

        夫人似乎极为不满,片刻便收敛了神情,朝黄沾和煦地笑笑说“你可知道家辉当真视你为至交好友?为了带你出来,他来跟我求了两次。”

        黄沾闻言,转头看向顾家辉,不知道是不是火堆燃的火太旺了,他的脸可疑地红了,一路烧至耳根。

        黄沾见状,笑了,小个子脸上的那抹红看起来似乎比姑娘脸上的胭脂还要美,摄人心魂。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年轻人要把握住一切机会,不然可能会追悔半生。”梁先生似是心有所感,看向黄沾的眼神怀了关爱与深意,随后起身,坐到了百般不耐的夫人身边。

        “先生说得对!”黄沾心有感,回头痴痴地看着那个一直不曾说话的人。那人有些别扭地扭头看向别处,而后又红着脸转回来,朝黄沾无奈地笑笑,黄沾也挑起嘴角微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最后两人竟相对傻笑起来。

        而后几人各怀心事,围绕火堆而坐没再说话,在一片祥和的安静中各自合眼,睡了过去。

        五更十分,雪儿被冷醒,发现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灭了,起身燃了火。火光大盛,雪儿才看清她两边的人都抱作了一团。黄沾紧紧抱着顾家辉,整个人都黏在了顾家辉身上,活像两颗浸了蜜的糖。她实在是没眼看,转头却看到了梁先生与夫人也是恩爱有加,亲密的程度一点也不比两个年轻人差。

        她默默别开了头,难怪只有她一个人被冻醒!她心疼地抱住自己,心想一定要早些完成任务,好回京找自家小姐。

         

         

         

        (四)

        一行人经过了大半月的跋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彭泽。

        “先生乃是彭泽人士?”黄沾刚踏进彭泽境内便扭头不解地问黑衣梁先生,不然何以会千里迢迢从富庶的京城到一个如此贫瘠的地方?

        梁先生摇头道:“非也,老夫不过是附庸风雅想效仿一番陶潜隐居。”

        “先生玩笑了。”就在方才,黄沾的眼神无意中扫到了那间香火不断的祠堂,心中顿悟。

        他们跟着梁先生东拐西很快便拐到了一个依山而建的庄子里。庄园里的建筑均是竹子所做,庄子里还种了各式清丽芬芳的花,饰以精致淡雅的饰物,光是看卖相便知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黄沾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此地。初时仍有不解与抗拒,直至见到此竹楼,确实有了几分归隐田园的意思。

        他们刚进门,一个中年管家便从内里出来,为他们牵马而后安排入住,众人就此分开。黄沾被分到了院子的东边,近一处人工湖。他原本非常满意这个安排,还想要打赏管家一番。

        结果,当他得知顾家辉被分到他要走一刻钟才能到的西边之后,他的脸便黑了,没忍住白了管家好几眼。硬是跑了过去,扛起那人的包袱便跑,看得一路跟着他的管家与小厮面面相觑。

        “黄沾,别给管家添麻烦……”顾家辉无语地看着他。

        在黄沾看来梁先生是这天底下最具智慧之人,府里的管家又怎会是愚的?果然,中年胖管家比一般人聪明得多,马上反应过来帮黄沾把手里的行李放好。

        “不麻烦,小的这就给两位爷安排!”说完,一溜烟地跑了。没一会儿又拿了一套被子枕头往这边送,完了还贴心关好门大声说:“不打扰两位爷休息!”

        “这……”这阵仗倒真真把黄沾给整无语了。

        顾家辉倒没说什么,横竖都是睡觉,在哪儿睡都一样,哪曾想到黄沾心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两人相视无语了一会儿,默契地没有再提,然后默契地出外走走。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暖烘烘的,一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小山接着绿油油的田野,看起来舒心而惬意。黄沾终于明白为什么名震天下的梁先生会甘愿与夫人在此处共度余生。

        黄沾想若是那时还活着,他必定也要来这里住上一住的,只是不知道顾家辉是否也愿意。

        他转头看了眼顾家辉,那人正眯着眼看向远方,一脸的惬意与舒服。他知道,他的问题大概不用问了。

        “黄沾,我很喜欢这里。”很难得,顾家辉居然主动与他说他的喜好了。从前都是他费尽了心思才从他口中探知到只言片语,仅此而已。

        “我也很喜欢。”他侧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

        “你这次回朝应该可以实现你的理想了。”顾家辉仍看着远山,眼里藏了些淡淡的情绪,像蒙了一层纱一样,让人摸不透,看不清。

        他好想掀开,可未容他靠近,顾家辉却已先一步走开。

        “你在说什么?”

        “先生说你聪明绝顶,你又怎会不懂?”

        “你不走了?”黄沾追上时,顾家辉停在了一间寺庙的功德碑前,一双眼早已恢复平常,平静地看着百姓对那位天下名相的歌功颂德。

        “我回不去了!”顾家辉迈步进去,燃香拜了拜,然后沉默地等在一旁,看着黄沾也恭敬地参拜。

        黄沾从庙里出来,停在功德碑前,惋惜地叹了口气说:“梁公与我父亲生前乃至交好友,只可惜他老人家一生出将入相奔波忙碌,我这个做侄儿的还未曾有机会拜见叔父,他便驾鹤西去了,当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黄沾再次恭敬地朝庙里一拜,而后转身离开,朝顾家辉开口:“你打算做什么?留在这里?还是游历天下?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有生之年要游遍这中华大地。”

        “……先生说这小镇上缺教书先生”顾家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要你一个大将军当小镇上的教书先生实在是屈才了些。”黄沾的语气淡淡的,透着些怎么掩饰都掩饰不掉的哀伤。

        他不傻!相反,正如梁先生说的那样他聪明至极。他怎会不知道顾家辉藏在怀里的令牌可以号令皇城的十万禁军?又怎会不懂为何总有那么多达官贵人上门拜访顾家辉这个闷人?又怎会不懂为何这家伙与他相识之后会变得更深居简出?

        他懂!所以他更加刻意地败坏他的名声,刻意显得荒唐而无赖,给外界一种他赖上了顾家辉的错觉。

        不然,用何理由来堵住外界的悠悠之口?用何理由来平息深宫里那位对他们一个罪臣之后与手掌重兵的禁军统领来往密切的猜忌?

        他们都懂!所以,他们从来都没多说过半分。

        “走,去学堂吧!”黄沾微微抬头,眨了眨眼让快要夺眶而出的泪重回眼内,闷声说道。

        顾家辉回不去了!他确实回不去了!哪个皇帝能容忍一个参与逼宫的禁军统领?更别说逼宫的对象还是他的母亲?

        “黄沾……”

        顾家辉还想说些什么,黄沾却不愿再听了,“你先留在这里教书,我到时候上奏请愿到这里当一州刺史。”

        事在人为,只要愿意总有一天会重逢、会相携。

        他紧紧攥着顾家辉的手,拉着他循着朗朗的读书声找到县里的学堂。他们不敢打扰,只得在窗外偷偷打量。

        学堂并不大,学生也不多,数过来不过才二十来个,都是些七八岁的孩子。孩子跟着先生在摇头晃脑地读“信近乎义,言可复也。……”

        窗边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发现了他们两人,对着窗外挤眉弄眼,逗得黄沾哭笑不得,同样挤眉弄眼以示回礼。

        “小朱!给我站到后面去!”被先生发现后,小孩哭丧着脸看了身旁比他大一点的小姑娘,被小姑娘瞪了一眼便乖乖到后头罚站了。

        “两位是?”先生明显对他们扰乱课堂的行为感到不满,板着脸从课堂里出来。

        “我姓顾,与梁先生一同回来的。”顾家辉不动声色地用他不太高大的身体挡住了黄沾,朝青年儒士礼貌笑笑。

        “原来是顾先生,这边请!” 出乎意料的是青年儒士表现得无比兴奋,对两位礼遇有加。

        一番追问之下,黄沾二人才得知原来这位姓黄的青年儒士是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一点私人的事情都干不了。

        “说来不怕两位笑话,顾先生来了,在下总算放心进京赶考了。”

        “黄公子要进京赶考?”

        黄公子红着脸,眨了眨眼,说:“是啊。若考不到功名,如何高攀得起郑家小姐?”

        以往黄沾听到这类的话语总会笑上一番,可如今却觉得心中酸涩,勉强拍了拍青年儒生的肩膀说道:“我看好你。”

        两人跟着青年儒士了解了学堂的环境与诸多事宜,之后便各怀心事回了梁府。

         

         

         

        (五)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顾家辉翘手站在不远处听着黄沾满嘴脏话,无奈摇摇头,戴上从梁先生处拿来的草帽弯腰帮着他一起除草。

        大概是黄沾太过于投入问候杂草的列代祖宗,拔了好一段时间后,顾家辉都停下休息了,都还没发现田间多了一个人。顾家辉抬头,目光落在了被阳光照得周身金黄的黄沾身上,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了多年前。

        那日的天空也是这般明媚,一个笑起来比阳光还明媚的小公子只朝他那个满身功绩的大将军父亲撒了个娇,便救下了数十个本该死罪的被俘孩童。

        或许这不过是心地善良的小公子因为不忍随手为之的一件小事,却彻底改变了那些孩童的性命,最起码改变了他的命运,使得他有机会在边境戴罪立功,最后因为军功得以到达今日的高位。

        “你不是在学堂吗?怎么在这?”终于发现了他的黄沾打断了他的思索。

        “学堂的事解决了。”

        黄沾闻言站定,而后眼里闪烁的光竟比阳光还炽盛,朝顾家辉直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搂了过去,兴高采烈地说:“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可以回京城了?”

        “咳……咳,你先放开我。”顾家辉被人搂在怀里只觉得脸热得不行,推了推始作俑者,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种种原因,黄沾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已经整整呆了一年了,快要被憋坏了。

        从黄沾的怀里钻出,连着后退了两步,顾家辉才点头称是,不过神情却不是黄沾脸上的那般雀跃。

        黄沾见他这般,自然也明白他心中所想,两人默契地一同望向江边垂钓的一对老夫妇,是时候说再见了。

        “算了,我们还是好好除草吧,省得老头又被夫人训。”黄沾有些落寞地蹲下,真如他所言那般一丝不苟地将豆田里的杂草一一拔掉。

        他自幼丧父,因着要韬光养晦装糊涂,这些年来从未真正与人交心。可这个要啥啥没有的破地方却给了他所没有的一切,梁先生真如他的亲生父亲一般关爱教导他,教他如何为人如何做官,如何为民请命又该如何明哲保身。

        “黄沾?”顾家辉看着默默抖动的肩膀,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黄沾,却不料被人反身抱住。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把我放弃了,唯独只有他。”黄沾的声音带了些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一字一句却说得格外有力。

        顾家辉拍背的手顿了一顿,而后又缓缓地轻柔地安慰着怀里的人,好半晌才道:“你都知道了?”

        “我又不傻!”怀里的人闷闷地说。

        “能劳烦你护送,姓梁,还与我父亲有交情的人能有多少个?”

        “要不是梁叔叔每年写信鼓励我教我,指不定我还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黄沾终于从顾家辉的怀里退出,一双眼失了神地望向远方。

        顾家辉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只会望着他的侧脸说上一句:“都过去了。”

        “还没!一切都还没过去,也不会过去!”黄沾猛地回头看向顾家辉,目光灼灼。

        “只要人还在,一切都不会过去!”

        鼓励他的叔叔,照顾他的老管家,还有最重要的一直在身边守了他将近二十年的黑衣人小哥哥,只要这些人都还在,一切就不会轻易地过去。

        顾家辉还在心里斟酌着要如何劝他忘掉过去的不愉快,却被人打断了,那人轻声道:“顾兄,黑色并不衬你。”

        他先是一愣,而后对上了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默契地放声大笑。

        两日后的清晨,两人辞别了先生与夫人,踏上了归京之旅。

        “顾将军,承蒙指教!”

        “侍郎大人,你好!”

        两人在朝阳的光辉中朝对方灿然一笑,而后牵马朝着朝阳的方向而去,未来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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