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无求杂食单机年更选手艰难复建中关注需谨慎

[怀曌]暂别

#逻辑混乱ooc预警

#正史向(历史发明家预警)

#cp向(ky爬!)

#与您认知偏差,原因在我,不喜麻烦左上角


(一)

“您这边请!”

暧昧客套且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刚从宫中奏事出来的狄仁杰,他冷眼看着前方勾肩搭背的两人。

原来是权倾朝野的魏王与那位闻之令人惊心破胆的来俊臣来大人。

也难怪了,寻常官员每日被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下,上下朝之间不敢言语唯道路以目,哪敢在皇墙内高声喧哗?

狄仁杰目视着声名狼藉的两人结伴离去,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慌乱,眼角直跳,总感觉像是有大事发生。

近来,朝局混乱,武氏诸王与李唐老臣各不相让针锋相对。本就是一潭浑水的朝堂被来俊臣这群酷吏的歪风邪气一吹,风波横生,搅得众臣惶惶不可终日。

想起女皇的态度,狄仁杰微微皱了眉,长叹一声,当年的徐敬业伤她太深了……

也不知这诬告、冤狱、杀戮何时才是个头……?

罢了,福祸天降,但求为民立命,无愧于心。狄仁杰强压下心底的那一丝慌乱,挺直因年岁渐大而微微佝偻的脊背,不急不缓地走在皇城之内。

 

 

“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匿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然,近日审讯、执法皆由一人,不复重审。或临时专决,不复上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傥有冤滥,何由可知!”

“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①

本就如一潭死水般的朝堂,在此朗声正色的衬托之下,更显鸦雀无声。

“不准!李爱卿退下吧。”轻飘飘的声音却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望陛下三思,严查重治酷吏之罪。”忠正的御史中丞声音不带一丝颤抖,铿锵有力。

可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女皇却置若罔闻,只横扫了群臣一眼,“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退朝。”

仍是轻飘飘的语气,却让始终关注着此事的群臣内心生寒,看来酷吏政治还远未到结束之时。

对于此事的结果,狄仁杰早已心中有数,默默瞥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阴沉咬牙切齿的来俊臣,无声叹了口气。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狄大人,陛下有请”狄仁杰正欲离去,却被从内殿出来的内侍叫住了。

狄仁杰大约能猜到女皇所为何事,一路无言,跟着内侍进了早已屏退左右的内殿。

“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女皇背对着他站于殿中,微微仰首,背着的手在身后紧紧交握着,背影瘦小却释放着身为九五之尊的威严。

“怀英平身”女皇转过身来,隔空扶了扶他以示免礼。

“怀英你如何看待李嗣真方才所言?”女皇一双凤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晦涩不明。

狄仁杰略微低头,避过了灼人目光,“臣以为,陛下乃千古圣明之君,所作抉择均为治世之选。”

“狄仁杰,你在敷衍朕。”明黄色的龙袍由远及近,映入眼帘。

女皇在等他表态,或者说她在逼着他表态。

“臣不敢”原本微垂着的脑袋垂得更低了,那脊背却一如既往绷得笔直。

“怀英,你不信朕!”声音低沉,确定无疑的语气中夹带着如秋风般的萧瑟寒冻。

狄仁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片刻,恢复平静,嘴角勾了勾,“陛下可是要听真话?”

皇帝说他不信她?她又何曾信他了?

禁锢!手腕突然被一道力禁锢住了,紧扣脉门。狄仁杰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仿佛那只修长圆润的手卡住的并非他的手腕,而是他脆弱的咽喉。

一阵轻笑飘飘摇摇地入了耳,随后是听起来轻若鸿毛,却是警告意味深重的一句“怀英,朕讨厌欺骗。”

一股寒意悄然间攀上狄仁杰的脊背。他极力绷紧了快要弯下来的腰背,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陛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手腕上的力道无声消失,狄仁杰却觉得压迫感仍在,且愈来愈强。

“好一个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啊!”像是已道尽一切,又似一言未发。

女皇轻笑一声,后退两步,眯着一双凤眼打量着腰杆挺得笔直的宠臣。几十年了,他倒是丝毫未变,仍若初见时那般倔强与傲气。

如此傲骨铮铮之人,想来不屑于作那两面三刀的小人行径。罢了……

“退下吧”女皇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一如开始时的模样。

“是!”

狄仁杰后退两步,转过身时长松了一口气,今日之事如此便罢了。女皇不信他无妨,不疑他便好。

“慢着!”正要出门,屋里传来一声短促而凌厉的喝声。

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好不容易落了地,又冷不丁地被提到半空,却只听得皇帝慢条斯理说道:“朕新得了一方御砚。怀英你善书,朕便将其赠送予你。”

“臣无功不受禄!”狄仁杰猜不透女皇此刻的心思,只下意识行礼回绝。

“忠心对朕便是大功!”

忠心便是大功?那真正大功于朝又算何功?狄仁杰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得女皇柔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日后书写奏折便用此砚所磨之墨……”

“臣……”

“朕诚心赠礼,怀英你也要给朕看看你的诚意才好。”

“臣,谢陛下恩典。”

 

小小的一方御砚,却沉甸甸的,沉甸甸地压在狄仁杰的胸膛之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要如此急切地看到他的忠心?

出殿门时,正巧遇上了候在外面的武承嗣。狄仁杰虽然不喜嚣张跋扈、玩弄权术的武氏子弟,却从未在朝堂之上说过一句他们的不是,也从未在他们的面前失过礼数。毕竟,皇帝的面子他还是要给上几分的。

他平淡地朝武承嗣见了礼,谁料那武承嗣斜了他一眼,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狄仁杰摇头笑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

丽景门,例竟门,凡入此门者,例皆竟也。②

阴森森的暗长走廊中飘荡着不容忽视的血腥之气,惨叫声、鞭打声、咒骂声在空中交汇冲击着狄仁杰的耳膜。他曾不止一次听说过丽景门推事院乃人间炼狱,如今亲眼所见,仍觉震撼至极。

“我……没有,我……没有……造反”虚弱的气声混着浓烈刺鼻的腥臭味自狄仁杰踏入此地便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鼻端。

他扭头看向声源,一个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赤裸着上身被缚在刑架之上,浑身遍布渗着血的皮开肉绽伤痕,有自肩膀而至腹部的鞭痕,有焦黑可怖的烙痕,有皮肉粘连的剐痕……

血肉模糊之下透着森森白骨,一颗昔日骄傲扬起的头颅此刻却因失去了精气神而低低垂落紧贴着胸口。

狄仁杰认得那人,一个战功赫赫的外族将领,心志异常坚定之人。他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胸中涌上一阵唏嘘,为国立功无数的将领,到了这推事院,竟无法自辩,反遭严刑逼供。

这样下去究竟要寒多少人的心呐?

“叹什么气?!有空可怜别人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押送他入监的狱卒踹了他一脚,“管你是王侯还是将相,进了推事院就只有一个下场!”

狄仁杰没有说话,悄然挺直微微佝偻的腰背,冷笑一声走进那间潮湿长霉不见天日的牢房。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狄仁杰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

 

 

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哗啦啦的铁链绕动声音,“吱呀”的开门声,被推搡后的踉跄脚步声与低沉的咒骂声构成了狄仁杰脑海里的惨淡关押画面。

他还未睁眼,张口缓缓说道:“魏兄,稍安勿躁。”

“怀英兄,为何你也在此处?”男人转身抓住两间牢房相隔的铁柱惊讶地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睁开眼睛,眼神平静深远,一点也不像是身陷囹圄之人。他缓缓起身转头看向一旁的御史中丞魏元忠,言语冷静地问:“魏兄可知来俊臣是以何罪名构陷我等?”

魏元忠摇摇头,随后咬牙切齿地说:“这群走狗还会以何罪名?无非谋反作乱罢了!皇帝疑心重重,如今看谁不是反贼?”

魏元忠还欲再说,却被狄仁杰打断,“魏兄慎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些话出了口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怕什么?横竖都是一死!”魏元忠乃刚烈沉稳之人,说话时神情自若,腰背直挺,仿佛生死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死固然是死,可若是如此蒙冤而死未免太过窝囊了……”狄仁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出神,幽幽道。

“怀英兄难道已有计量?”魏元忠吃惊地看着仍一脸平静的狄仁杰,难道他还能有活命的办法?

世人皆知,这丽景门,是活人进来,死鬼出去,从无例外。

狄仁杰无奈摇头,“祸福天定,一日未行刑便仍有一线生机。难道魏兄忘了?您也是曾从周兴手里死里逃生的人物啊。”

大概是想起往日的经历,魏元忠沉默了,眼神宛若一汪深潭,深邃而平静,半晌,冷静地说道:“生杀予夺全看皇帝。”

狄仁杰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皇帝?皇帝不信他,可未必会疑他!

 

 

“只要承认了就不用死。”

“只要你承认了暗中联系皇嗣,意图谋反,就不用死。”阴沉蛊惑的声音在暗无天日的潮湿牢狱之中显得格外森然。

狄仁杰微微仰首对上那双眼角斜挑充满阴气的玩味眼眸,半晌,眼睛紧紧合上,从牙关挤出话来。

“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呵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嘴唇轻启,露出森森白牙,本就阴冷的笑声自森然白牙中挤出,听起来阴森骇人,让人毛骨悚然。

狄仁杰却丝毫不为所动,挺了挺因久坐寒凉之地而酸痛不已的腰背,冷眼看来俊臣去而又返,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单独监押,单独审问,亲自审问,对他如此与众不同,必然是有所图谋。

来俊臣也不说话,一双阴鸷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牢里端坐如常,即使身陷囹圄仍冷静端方的男人。

空气因为两人静默的交锋而凝滞,仿若凝结的冰面,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

“呵,狄大人当真不怕死?”最终还是来俊臣败下阵来,勾着嘴角,眯着那双阴气涌动的眼盯着狄仁杰,恍若是一只盯着猎物的鸷鸟。

“狄某不怕死,来大人怕吗?”

狄仁杰起身松了松紧绷的腰背,缓缓走到狱门前,嘴角勾起一抹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温和笑容。

“哈哈哈哈……”来俊臣像是听到了旷世笑话一样,扶着狱门的铁栏杆笑得直不起腰。

狄仁杰丝毫不在意,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捧腹大笑的来俊臣,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破洞穿。

“请君入瓮的故事来大人还记得吧?”

笑声戛然而止,那双上挑的眸子不知何时染上了血一样的赤红,脖颈间青筋暴起,一双终日藏于袖袍之下的惨白大手越过栏杆的缝隙扼上狄仁杰薄弱的咽喉。

“狄仁杰,你在威胁我?”

除去因为血气不通而造成的脸色通红,狄仁杰神色未变,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来大人乃陛下钦点的正五品官,谁人敢威胁……于你?”

来俊臣闻言神色一黯,松手放开了脸色已经发紫的狄仁杰。

没有人能威胁陛下的人!那……陛下自己呢?

咽喉中的束缚骤然消失,狄仁杰下意识后撤两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腥臭的空气。

一切不过为了存活!

“狄仁杰,你究竟什么意思?”修长惨白的五指紧紧握着将两人隔开的栏杆,青筋横生。

“呵……”狄仁杰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陛下喜欢对她忠心不二的人。”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当日的周兴多受陛下宠爱,不是照样死在了我的手上?”来俊臣阴沉着脸色,声音坚决有力,像是在说服狄仁杰,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生杀予夺的从来只有陛下一人!真正的权力只掌握在陛下一人手里。她想周兴死,周兴便死在了他来俊臣的手里,若是有一日……

“来大人何苦自欺欺人呢?”狄仁杰笑笑,席地而坐,挺直了脊背。

“你……”像是被戳中心事,又像是陷入某种犹疑,来俊臣只下意识想要反驳,却终于停了嘴。

“打个赌如何?”

来俊臣仍兀自皱眉思索,尚未答应却听得狄仁杰仍自顾自地轻松说道:“若是我赢了,日后我所提的所有要求你都要答应。我们七人加你都不用现在死。”

“……若是我输了,我任你处置。当然了……你也活不久……”说完,狄仁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望向半空。

一君一臣,难得知心。一生一死,全凭情意。

 

 

 

(三)

“陛下,推事院内卫来报,来俊臣把狄仁杰、魏元忠等七人收监入狱。”

持着丹笔描摹丹桂线条的女皇怔了怔,马上恢复平静的脸色,抬头望向上官婉儿,红唇轻启,“你说谁?”

上官婉儿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末了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狄仁杰大人!”

持笔的手生生停住,一滴鲜红如血的朱砂自笔尖滚落跌在纸上,洇湿一片,红得刺眼骇人。

“什么罪名?”女皇脸色如常,搁下手中的丹笔,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抹红,轻声问道。

“……造反,起兵造反……”

“认罪了?”

“是……”

想起狄仁杰所说的大逆不道之言,婉儿下意识后退半步,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其他人呢?也都认罪了?”女皇缓缓抬头,望向远方,语气平缓中夹带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冷意。

婉儿瞥了一眼女皇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连忙躬身答道:“只狄大人一人认罪……”

紧紧交握的手骤然松开,五指作团,那张渗着如血朱砂的画纸登时皱成一团,被紧捏在手心,指节泛白。一瞬过后,纸团“啪”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就此消失在女皇的面前。

这画废了,不能要了。

 

静!长久的静默!

“不对……”

“婉儿,派人去丽景门盯着!”女皇望向桌案一角的奏折,若有所思道。

“是!”

“慢着……你亲自去一趟,别惊动来俊臣。”

“是!”

望着上官婉儿离开的背影,女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拾过桌案一旁的奏章,缓缓打开,清秀端庄的字迹赫然出现在眼前?

世人皆说字如其人,狄怀英理应是端庄刚正之人,绝不会做那谋反作乱之事才对!

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一个个漆黑的秀丽字体,可为何他不曾使用朕赏赐给他的那方御砚?

世人皆说狄怀英温和圆润,只她知道他是牛一样的脾气,倔得很!

算起来,今年已是她登基的第三个年头了,这个倔强的家伙虽然做事兢兢业业、毕恭毕敬,可她却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关于大周朝的一句话,好话没有,坏的也没有。

他心里想的究竟是哪朝哪代?

一无所知之下,她不断试探,对他有如腹心。可即便如此,她都没能等到他使用那块被加了龙涎香的御砚。

那他便真的会谋反作乱吗?她不信!

一来,狄怀英乃光明磊落志虑忠纯之人,断不会做如此阴险狡诈之事。二来,她不信狄怀英就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忍心这般伤她。

可,他为何承认罪状?

 

 

“是,大人!”

眼看着王德寿拎着食盒消失在拐角尽头时,来俊臣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畅快,仿佛堆积在心底多时的阴霾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一样。

他讨厌狄仁杰那挺得紧绷绷的脊背,他就不信他能一直绷着!

 

“狄大人,请用饭!”王德寿脸上堆积着笑,看起来谄媚而精明。

狄仁杰向来不喜这般见利忘义,谄媚向上的小人,可伸手不打笑脸人,瞥了瞥打开的食盒,笑着问道:“王判官何事?”

“他这种小人找你能有何事?”旁边牢房内,靠在墙边的魏元忠啐了一口,冷冷说道。

“看来是侯思止下手轻了,竟让你这厮还有气力胡说八道!”王德寿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的魏元忠。

狄仁杰转过头去看已是伤痕累累的魏元忠,不着痕迹地朝他摇了摇头。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着争一时之气。

“狄某多谢王判官的一番好意,只是狄某无功不受禄。您请回吧!”狄仁杰脸上仍带着笑,眼底却冰冷一片。

“来大人说了,尚书大人您必能免罪,届时还请狄大人多加照顾。”王德寿肥腻的脸上的又堆起谄媚讨好的笑。

“狄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要求您帮个忙。”

狄仁杰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这些小人想要他这个身陷囹圄之人做何事?

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王德寿凑到他身边,真挚而侥幸地问道:“下官出身卑微,想要有所进却苦无门路,不知大人能否帮下官一把?”

“判官说笑了,仁杰如今自顾不暇。”

“大人可以”王德寿凑到他的耳边,“只要大人能帮忙牵连杨执柔,下官绝不敢忘记您的恩情。”

狄仁杰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原来他狄仁杰在这些小人的眼里竟是这般不堪?

“怎么牵连?”

语气已是冰冷一片,只是王德寿已陷入加官进爵的美梦之中,不曾察觉,反倒越说越起劲。

“杨执柔曾是您的属下,您只要说他与您私交甚笃,是您的同谋变可。”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美好的前景,越说越兴奋,肥腻的脸庞红彤彤的,喜气逼人。

狄仁杰默默后退两步,退至墙边,避开王德寿四处喷洒的唾沫星子。

杨执柔为人正直稳重,乃是女皇母亲杨氏一族的佼佼者,是“拥武派”少有的正直官员。

如今被如此小人逼着他牵连这般正直之人。折辱!此乃折辱!

士可杀不可辱!

“皇天后土遣仁杰为如此事!”

头狠狠地撞向身后的墙面,额上鲜血直流,一股股湿热的红色液体自伤口流下,模糊了他的双眼。

周围登时乱作一团,王德寿又惊又怕连忙扶着他,不知从哪里拽出一方帕子捂在他的伤口上。

血还在流,洇湿了洁白手帕,染红了他的双眼。恍惚间,他看到墙角处的那片宫装衣角,朝王德寿灿然一笑,“回去告诉来俊臣,我赢了!”

王德寿见还以为狄仁杰撞疯了,怔愣片刻,直到手臂被人用力推着才反应过来,看着狄仁杰又是惊怕,又是敬畏。

推事院进来过许多形形色色之人,有自诩清高的宰相,有意志坚定的将军。为求自保痛快承认罪名的人有,为了明节而自尽的也有,可像狄仁杰这般能屈能伸,正直义气之人他却从未见过。

“快!回去告诉来俊臣,我赢了!”因着失血过多,狄仁杰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连带着说话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只有那脊背一如既往绷得直直的。

“还有,告诉来俊臣,我狄仁杰并非怕死之人!休要如此折辱于我!”

一直等到王德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狄仁杰才喝了口水,湿润了干痒的喉咙,慢慢挪到牢房的另一侧,隔着栏杆坐到了魏元忠的身旁,小声说道:“魏兄,明日你们均承认了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怀英兄可是有办法了?”

“陛下不会让我们死的……”我们若死了,这朝堂的格局可就失衡了,这朝堂里的人心可就散了……

只是这后半句话,狄仁杰终究没有说出口。

 

 

“婉儿,你们都退下!”女皇紧紧捏着上官婉儿呈上的线报,一双凤眸眯着,宛若汪洋大海般深不可测。

皇嗣?与皇嗣一同造反?

荒谬!李旦仍被她关在宫里,别说与外人通书了,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这高耸巍峨的宫墙。

女皇眯着一双凤眼,眼内寒光乍现,冷笑道“来俊臣?该敲打敲打了!”

对于来俊臣与武承嗣交往过密之事,她一直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曾想来俊臣这厮竟敢心昏至此,未经她同意,竟敢私自与武承嗣串通构陷皇嗣?

他们这是在逼她杀皇嗣!

皇嗣若死了,朝堂格局骤然被打破,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蠢蠢欲动的李唐旧势力又将卷土重来。

杀戮!将是永无止境的杀戮!

若非狄仁杰这条老狐狸唬住了来俊臣,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狄仁杰,女皇冰冷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低头看了一眼那线报,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狄怀英这条老狐狸,竟敢算计于朕!”

狄仁杰太了解她了,若非君臣一场,她二人定是难得的知己。

她多疑,但她不信他谋反,所以他偏要痛快承认罪名,为的就是能让她亲眼看看推事院里的腌臜事。

女皇玉手拂过桌案上奏章,皱着眉头望向远方,半晌,幽幽叹道:“你究竟是为了谁?”

是为了朕?还是为了李旦?是为了我大周,还是为了李唐?

玉指扫过一个个秀丽端庄的字体,目光深邃,语气坚定“朕再信你一次!”

片刻,脸上勾起似有若无的笑容,喃喃道:“怀英,你可别让朕失望!”

 

 

 

(四)

“日后他要何物,要做何事,尽管随了他”来俊臣皱眉凝神,似在想些什么,随口吩咐着王德寿。

“要纸笔也给?”王德寿挠挠头不解问道,要纸笔的有几人会是写家书的?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来俊臣猛地瞪向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而后是藏都藏不住的狠戾。

“不是,不是……”王德寿惊得连连否认,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脊背弯着,快要贴地了。

“那还不快滚?”

“是是是”眼看着身边的椅子在空中翻了两周,“啪”地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王德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间压抑的屋子。

“呸!”确保了身后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以后,王德寿一脚踹到过道上的栏杆上,恶狠狠地朝牢里的犯人骂道“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剜了你那双鼠目?!”

“哼!”牢里的犯人冷哼一声,“给爷爷等着!”

“你这厮能出去?”王德寿讥讽地笑着,轻蔑地看着牢里的犯人。

裴行本?与狄仁杰一同进来的犯人?王德寿突然意识到牢里的犯人是何方人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咒骂一声离去了。

 

“这狄仁杰还真邪了门了……”王德寿紧紧抱着狄仁杰交给他的绵袍,嘴里念叨道。

“说不定他真能成为第一个从丽景门活着出去的人……”

毕竟帮犯人送家书,送绵袍这样的事情就从未有过先例,更别提跟来俊臣打赌并且能赢了他的。

狄仁杰似乎是一个奇迹,他总有一种能力让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显得合情合理。

“劳烦通传一声,我受狄大人之托前来送家书。”

“阁下是?”狄府里出来一个与狄仁杰有几分相像的中年人,面容憔悴,眼下青黑。

“您就是狄公子?”王德寿脸上又堆起客气的笑容,朝中年人问道。

“在下狄光远,听闻阁下是受家父之托,前来送家书的?”

“我乃推事院里的一个小小判官,受狄大人之托将家书与绵袍送还给公子。”

“原来是王判官,您里面请用茶”狄光远虽然眼带犹疑,却仍恭敬将人请进狄府,为客人沏上最好的茶。

“您方才说受家父之托?家父可还好?”狄光远的眼里满是关切,一脸担忧地看着王德寿。

“公子放心,狄大人好得很。是近来天气热了,狄大人让我将绵袍送回来,让家人将里面的绵絮拆开,再把外袍送回去。”

而后,又从怀里掏出那封被他来回看了几遍都没能看出不妥的书信交到狄光远的手里。

“那劳烦王判官稍等一下,我马上将绵絮拆了。”

王德寿吃着新上的点心,看着狄家公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心里不住感叹,到底是读书人,行事处世周到客气得很。

 

“多谢王判官,此乃家父的外袍,劳烦您行走一趟。”狄光远将手中的绵袍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交到王德寿的手里。

王德寿乐不可支地将钱袋收进怀中,对着眼神深邃脸色凝重的狄光远笑道“狄公子您放心,外袍一定送到。”

 

 

狄仁杰接过王德寿带回的绵袍,不着痕迹地上下捏了捏,而后才勾起一抹客气温和的笑“有劳王判官了。”

“怎么样?”待王德寿走后,一直默默关注的魏元忠小声问道。

多日过去,狄仁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如春日般的和煦笑容,眼光却是深远睿智的,缓缓道“想来,光远已在入宫的路上了。”

“怀英兄,皇帝会怎样?”

狄仁杰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良久,缓缓道“我们不用死。”

“不用死?”魏元忠闻言皱了皱眉,而后微微叹了口气。

不用死!仅仅不用死!

皇权之下,人命都尚且如草芥,更遑论是公理?

 

“只可惜便宜了来俊臣这厮!”长时间的寂静之后,魏元忠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骂道。

狄仁杰也认同地点了点头,叹道“是可惜了些。”

“不过,便是来俊臣死了,还会有王俊臣、张俊臣。这些工具皇帝现在用得正顺手,短时间内不会弃掉他们的。”

“若非怀英兄你替他遮掉了,就凭他构陷皇嗣就够他死一万遍了。”魏元忠忿忿不平地说道。

“可我若是不帮他遮掉,他怎会睁一眼闭一眼让我将密信送出去?”

“这密信不送出去,皇帝便是再相信我,没有证据,也只能……”,狄仁杰叹了一口气,“例不可废!”

“至于来俊臣,他“疏忽”之下让我送出了密信,皇嗣相安无事,加上皇帝用他用得顺手便不会杀他,只会以他办案不力敲打敲打他。”

魏元忠仍有些不忿,冷着一张脸,最后又像是认命般轻叹道:“只可怜皇嗣……”

“魏兄慎言!”狄仁杰眼神向左侧斜了斜,马上打断魏元忠的话。

魏元忠见状,立马反应过来,紧闭双唇,神情严肃,朝狄仁杰无奈摇了摇头。

提起皇嗣李旦,狄仁杰难免感到唏嘘。自皇帝蓄意登基以来,便有意打压李氏子孙,便是亲生儿子也不曾轻易放过,庐陵王李显被幽居在房州。

在神都的皇嗣李旦则被囚禁在宫中,不得与外界有丝毫联系。可即便如此,仍有无数人对这位处在风暴中央女皇的小儿子打着算盘,包括女皇自己。

忽地,狄仁杰想起了那日甩袖而去的武承嗣,不禁叹道:“唉……这盘棋还远没有到收官之时。”

 

 

“陛下,狄府公子狄光远求见!”

正在翻阅奏章的女皇闻言,抬起了眼眸,一双凤眸亮晶晶的,眸光流转。

“狄怀英果真没有让朕失望”

“宣!”

 

“臣父有一辩白书上呈!”说话之人腰板挺直,端跪于大殿之上,脸色镇静,目光清澈。

女皇一阵恍惚,仿佛这殿中之人便是昔日的狄怀英。

不是!

女皇收回神绪,恢复威严,“呈上来!”

字迹一贯的秀丽端庄,遒劲有力,看不出一丝狼狈。女皇嘴角不自觉勾了勾,这条狡猾的老狐狸!

“此事朕会派人查清楚!你先回去!”

女皇目送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眼睛微眯,闪过一丝精光,低声呢喃“世上唯狄怀英一人懂朕……”

“只可惜终究还是委屈他了……”

又像想到了什么,女皇眉头微皱,无奈叹道“走了也好,再有一次,怕是朕也难护他周全。”

事实上,若非来俊臣与武承嗣多此一举,她该如何护他周全?

“来人!宣来俊臣!”女皇清了清嗓子,冷声喝道。

可不能白白浪费了狄怀英的一番心意。

 

 

 

(五)

男人的低吼声咒骂声,混着鞭打声惨叫声,不断回荡在暗黑的飘着某种烧焦肉的牢房上空,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狄大人,这是上边发给你们的新囚服”王德寿将一套洁白崭新的囚服放到狄仁杰的床上。

随着空中的焦香味越来越浓烈,惨叫声越发虚弱,虽已知道答案的狄仁杰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何今日审讯如此频繁?”

“来大人昨日被陛下叫了去,据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来便这般出气。”王德寿凑到狄仁杰耳边小声说道。

原来是如此!狄仁杰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的不忍与悲悯,最终却无可奈何地将眼睛合上了。

如今他便是想帮,也是有心而无力啊!

“大人,快换上新的囚服,午时过后会有使者前来审查你们的案件。届时大人便能重见天日了。”

王德寿的话生生打断了狄仁杰的思绪,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王德寿,沉声问道“何人?”

“通事舍人周琳周大人!”王德寿真心以为狄仁杰快要熬到头了,对他格外的客气而友好,满脸堆着油腻而讨好的笑容。

周琳?久在宫中走动的人,怕是无人不知这位周琳周大人胆小怕事,乃是趋炎附势之徒。

皇帝派此人来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认人不清?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麻烦王判官请来大人来一趟,狄某有事与他谈!”

 

 

穿上洁白干净新囚服的七人在西墙之下一字排开等候重审案件的使者钦差前来视察询问。

一旁候着的来俊臣脸色阴沉,那一双鸷鸟般的眸子却像是有些慌乱与着急,连连看了门口好几次,而后又来回地打量着狄仁杰。

终于不知道等了多久,周琳才满脸笑容地进了来,唯唯诺诺地对着来俊臣点头哈腰,全程面向东边,不敢往西墙瞧上一眼。

狄仁杰冷眼看着这位所谓的钦差大人只觉可笑万分,又觉脊背生寒。若非他与女皇默契,此番怕是要折损在这阴森的人间炼狱之中。

“将他们七人送回牢里”来俊臣与那钦差大人勾肩搭背,热切耳语,不知道又在做何算计。

“呵呵呵,天要亡我啊!”当日在朝堂上勇于进谏的御史中丞李嗣真见此形状,眼含热泪,声容悲怆。

狄仁杰闻言,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只得长叹一声。

 

“狄仁杰,伪造谢死表乃欺君之罪!”

狄仁杰抬头对上那双鸷鸟眸子,唇角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否是欺君,陛下说了算。”

“若是你输了呢?”

“不会!”

不会输!对于皇帝的心思,他不曾猜错过一次。

来俊臣正要张口讽刺,却只听得狄仁杰不屑地说道:“来大人莫要忘了与狄某的赌约!”

“来某不曾记得,我与你有过赌约。”来俊臣勾起唇角,笑容玩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狄仁杰的脊背弯了,原本紧紧绷着的脊背竟松垮垮地佝偻着。

“来大人,狄某奉劝您一句,陛下不喜残忍暴戾之人。审讯之事便是交予手下之人又能如何?”

午时过后,监狱上空回荡着的惨叫声终于消停了下来。

狄仁杰幽幽地望向半空,能做的都做了……只是为何仍觉愧疚万分?

 

 

前朝大乱,每次上朝之时总会有两拨大臣就狄仁杰七人应否无罪释放而争吵不休。有那李唐老臣引经据典诉说着深明大义,还有那拥武大臣讲着七人如何罪该万死,每次都吵得女皇头痛欲裂。

大概是因为每日的争吵太过于烦人,女皇先是将为狄仁杰七人求情的宠臣李峤贬斥出京,再接到谢死表之后又迅速将七人处以极刑。

不过,这似乎没有吓到那群固执己见的大臣,每次朝会仍有无数大臣进谏要求女皇重查此案。每日都有流水般的奏章流入女皇的案头。

“这出戏该收场了……”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女皇喃喃自语。

“婉儿,听闻他们与司农寺的一个孩童来往甚密?”女皇玉手翻着桌案上的谢死表,目光最后落在那个潦草的签字上。

狄怀英的字向来以端正著称!呵,来俊臣做戏都不会做全套!

“是,那孩童乃是乐思晦的幼子,未满十岁。”

“可笑!一群老头反倒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无知小童身上,可笑之极!”女皇嘴角斜勾,露出一脸的不屑来。

“朕倒要领教领教他们的高招!”

 

“你为何求见于朕?”

女皇打量着阶下的灵秀小儿,眉目清秀,眼神清澈,若非家里突逢变故,将来定是一个栋梁之材。

“臣有话要对陛下讲。”回答镇静,神色自若。

“可是为你父辩白?”

乐家小儿躬身行礼,而后神情坚毅,目不斜视地说着:“臣父已死,臣家已破,追究前事已无意义。臣只痛惜陛下为来俊臣等小人所弄。”

“放肆!”

乐家小儿脸上却不见丝毫惧意,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陛下若不信臣言,可选您最信任的忠正清明之人,为反状交予来俊臣,无不反也!”③

信任之人?满朝之中哪里还有她信任之人?

当年的李勣如何?他的孙子徐敬业还不是狠狠扎了她一刀?武承嗣如何?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逼她杀死亲儿?狄怀英又如何?还不是对她诸多算计?

可若说狄怀英反她,她却又不信!任凭狄怀英在牢狱之中所做谋划,其中为她考量几分,她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狄怀英的痛快认罪也成了她心中的一根钝刺。虽不至于刺痛万分,却也硌人得很。

“来人!传狄仁杰七人,朕要重审!”

 

高傲的头颅低垂着,原本绷紧的脊背已微微向前佝偻,身形消瘦,憔悴落魄,跪于殿下。

她没来由地感到烦闷,心中的那根钝刺又开始作乱,硌得她胸口生疼。

“狄仁杰,你为何承认谋反?”

“回陛下,臣若不认,早已死于严刑拷打之下。”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露出额上已然结痂的可怖伤口。

女皇只觉呼吸一窒,那双生杀予夺的手紧紧握着,面色威严镇定,问道:“那你为何呈上谢死表?”

“臣并未上呈谢死表!”

“嗯?”早已知道真相的女皇佯装震惊,皱眉抽出那几张谢死表,又从一旁拿出了狄仁杰的奏章,两厢一对比,龙颜大怒“来俊臣,这是怎么回事?”

来俊臣吓得两股战战,跪下磕头连声求饶,最后竟手指一抖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周琳的身上。

“周琳罪犯欺君择日处斩,来俊臣办案不力贬官三级,罚俸半年。”宣读旨意时,女皇的目光如刀似箭,紧紧盯着来俊臣,仿佛该被处以极刑的是他而非周琳。

“至于你们七人,等候发落。”说话间,女皇的目光落在了狄仁杰的头顶,一贯的平静与威严。

 

 

 

(六)

狄仁杰平静地看着躺在桌上的明黄色圣旨,欣然接受着这个并不出人意料的结果。

他们七人虽未被处死,却均被贬出京城。他被贬为彭泽县令,魏元忠被贬为涪陵县令,而像裴行本、李嗣真这样刚烈反抗过来俊臣的忠正老臣则被武承嗣与来俊臣伙同请求诛杀,最后流落岭南。

想起来俊臣,狄仁杰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如此猖狂恶毒且愚昧之人早晚要死于非命。

“怀英可是不满我的决定?”悄无声息的书房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陛下?”

狄仁杰连忙起身,想要朝身着一身绣有金边祥云的黑袍行礼,却被已到身侧的人按住肩膀。

“无妨,此处仅你我君臣二人,无需多礼。”说着,女皇倚在了他的桌案之上,一双眸子直直地落在他额上的伤口处,眼神晦涩难懂,似是带了些怜惜又像是有些不解。

“陛下,您坐。”炙热而直接的眼神将狄仁杰的脸庞烧红了,惊惶之下,他突然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起身将椅子让给皇帝。

“额头上的伤怎么弄的?”一只玉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前伸,却生生顿在半空,不着痕迹地收回,坐在狄仁杰让出来的椅子上。

“可是来俊臣弄的?”

狄仁杰默默将脑袋垂低,好让那吓人的伤口藏起来,不至于冲撞了皇帝。

“不是,臣不小心撞到的。”

狄仁杰仍垂着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双老旧的靴子。王德寿虽然算不上一个好人,却罪不至死。

突然,狄仁杰只觉额上的伤口处凉凉的,眼睛上瞥,只见一截绣了祥云的袖子。惊慌之下,后退一步,避开了这个失礼的动作。

女皇却未怪他,默默抬头望向远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在回忆,片刻,冷冷地说“你当真以为朕好骗?”

“这样的伤口在朕还未是皇后时便见过,乃用力撞墙而伤。死倒死不了,却是满脸鲜血,唬人得很。”④

“臣……”狄仁杰张了张那张能言善辩的巧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紧紧闭上。

女皇说的往事并不美好,一时间,他辨不清她究竟是何意思,是在用当年不听话的褚遂警告他,还是单纯告诉他,她知道一切?

“罢了,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吧!朕带了些创伤药来,早晚涂一次便不会留痕。”

直到一个小小的瓶子塞到手里,狄仁杰才缓过神来,朝女皇行礼谢恩。

皇帝好像变了?

“怎么?又在想着怎么算计我?”见他长久不语,眉头微锁,女皇却突然笑了,佯装恼怒地问道。

“臣不敢!”恭恭敬敬,让人看不出一点不妥来。

“你不敢?还有你狄怀英不敢的事?我没猜错的话谢死表便是你的主意吧?”女皇嘴角含笑,那双凤眼却略带阴霾,越过他的脸停留在了他佝偻的背上。

“为了朕所做之事,你无需自责。”女皇柔声说道。

却不知是否是这句话刺激到了他,狄仁杰突然直了直身子,那双平静的眼睛突然绽放着光芒,朗声说道:“陛下,皇嗣乃是您的亲子!”

“狄怀英,你在威胁朕!”粉饰的太平终于还是被狄仁杰的一句话给打破了,换来了如霜雪般寒冷的语调。

谢死表!伪造的谢死表!

她一直坚信,他教来俊臣伪造谢死表,乃是因为他懂她,知道她要摸清朝中的势力,为此他不惜因为愧疚而弯了他笔直的脊背。

可如今看来,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一封谢死表,她看清的可不止朝堂之中的敌对势力,更是大半朝臣对他们这七个李唐老臣的拥护,其中不乏像李峤这样的她的心腹宠臣。

狄怀英是在威胁她!他在警告她,她不能动皇嗣!大半朝臣,她便是杀也杀不完!便是杀完了,满朝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人?

这江山她便是稳稳当当拿到了手里,还能守多久?

“臣不敢!”

“你不敢?一个不怕死的人没事是不敢的……”她笑了,那笑声宛若秋日里的冷风,萧瑟苍凉。

“还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李旦居然向朕卑躬屈膝。”女皇脸上满是嘲讽与不屑,那双凤眸里阴霾遍布,透着森森冷意。

冷风拂面而来,狄仁杰只觉眼角发酸,微微扬了扬头,看向椅子上的人,藏在心里的一些话终究还是不忍说出,只缓缓说道:“陛下,您该是懂臣的。臣并非为了一人。”

女皇突然怔住了,这是他头一次对他推心置腹,诉说着他的政治理想。

他并非只为一人,他为的是这天下万万千千的百姓。

他上前一步,柔声说道“陛下,臣既在您登基那日高呼过万岁,便自当对您忠心不二。”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贯是他的强项。女皇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内阴霾散尽,坚冰消融。

“陛下,兼听则明啊。皇嗣与您母子情深,又怎会加害于您呢?”狄仁杰语重心长地说道,言语之间处处皆是为她着想。

女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悠远,似在思考他的言语,又像在自作打算。

“怀英,你怨我吗?”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轻声问道。

“即便是陛下您杀了臣,臣也不会有一句怨言。”狄仁杰神情肃穆,像在作某种誓言。

硌在心口的那根钝刺随着女皇的一声轻叹就此烟消云散。

“怀英,此去山高路远,好好珍重!”她站起身来,与他相对而立。

“臣谢陛下关心!”狄仁杰仍微微垂着头,不敢与她直视,可脊背早已不知在何时悄然绷紧伸直。

“朕让你此去彭泽乃是替朕体察民情,万不能有所懈怠。”女皇说这话时,虽目光柔和,脸色却也如狄仁杰般严肃,也像在做某种保证。

自古以来,哪有替君体察民情而不用回京述职的?

“臣领旨谢恩!”狄仁杰躬身行礼,而后两人相对而笑,完成两人之间的无声约定。

 

 

离京那日,狄仁杰转头望向那座的高耸巍峨的城,那座承载了无数人的梦想与不堪的城,那座貌似风平浪静的繁华都城。

风平浪静?他无声摇了摇头,武承嗣武三思之徒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盘棋还远未下完……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城墙之上有一抹明黄在随风飘扬,他摇头失笑,定是阳光太烈而花了眼,而后他转身纵马而去,再无不舍。

“去吧,离这神都的暗涌远远的才好。”城墙上的女皇望着那道笔直的背影喃喃自语。

她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再也见不到那人的背影才将目光收回,明黄色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陛下,此乃狄大人自彭泽上呈的奏折。”

本在闭目养神的女皇,隔远便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龙涎香,由远及近,逐渐浓烈,萦绕鼻端,挥之不去。

嘴角不可自抑地上勾,一手接过远道而来的奏折,挥手散退一旁的内侍,迫不及待地看向熟悉的端正秀丽笔迹。

奏折上写的是彭泽年成不好,请求朝廷减免彭泽县的赋税。却不知那人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末尾处写了几个蝇头小楷。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是政事!亦是私事!

他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在真正关心民生,体察民情。同时,他似乎也在告诉她,他在关心她,并且未曾忘记他们二人那个无言的约定。

“准奏!”

 

 

 

注释:

①   出自《资治通鉴》,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纵横,上疏。全文: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匿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傥有冤滥,何由可知!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

②   出自《旧唐书.来俊臣传》,“言入此门者,例皆竟也”, 竟是完结之意。

③   出自《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原文: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为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

④   此处有所更改,原褚遂良为反对武昭仪当皇后将官笏放在台阶上把官帽摘下,叩头以致于流血满面改为壮烈撞柱。后来,褚遂良被贬到爱州(今越南清化),郁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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